娜烏西卡的滑翔翼

　　今日不知為何，一早就被眾多煩心事務纏身，就像最近因為些微壓力加上連日睡眠不穩定而冒出的青春痘一樣，開會、門診、教學、查房、聚餐同時湧現，彼此糾結不清，害我必須尷尬的推辭其中幾項同時狼狽的上下趕場。勉強應付完最後一個會議，又繞回病房看一下高血糖的老阿嬤，打聲招呼匆匆寫了病歷，便一股腦兒想脫掉袍子回到宿舍的安樂窩。

　　我低頭用小碎步馳回寢室，心中只有穿著藍白拖鞋運動短褲宅在書桌前傻笑發呆的念頭，卻撞見和煦的陽光破窗而入，硬生生的擋住我通往宿舍大樓的空橋。我從口袋裡拿出手機，原來才下午四點，轉念一想，南國的白晝總是比較長吧？不知哪裏蹦出來的蠢勁，我立刻奔回房間換了運動衣著，拿出偷渡入境的小折，打算來一趟青春的奔馳。橫山光輝的三國志動畫開場也有英雄們騎著駿馬在烈日下奔馳，身後風塵滾滾，身前壯志無限，不正呼應此刻初入杏林尋找一片天地的實習醫師們？劉備有桃園三結義，馳騁中原總不孤獨，若我獨自上路未免顯得太淒涼了些，於是我邀請了同在宿舍發懶的銳同學，儘管他沒有關公的黝黑美髯，至少可以暫時充當張三弟，一路上發酒瘋胡言亂語，這趟臨時起意的旅程相信可以增添不少歡笑。誰知銳同學早已心力枯槁，墜入臉書的泥淖無法自拔，連「路上小心」也來不及問候便遁入網路深處，再也尋不著人影。算了，亂世梟雄曹操在三國志動畫裡也是獨自騎著白馬，威風八面的人物，獨自一人闖蕩也是一種浪漫。

　　我跨上紅色小折，此時已是向晚，心裡盤算入夜前走不了太遠，只好一人一騎來到了不遠的蓮池潭。蓮池潭恰好半屏山之南、龜山之北，每逢夏季泮水荷香號稱鳳山八景之一，據說在十七世紀就已經是一個景點，就算稱不上古原，也勉強可以算作古池吧。我振起先前的蠢勁，足下發力，半運動半觀光的騎上環湖車道。

　　有一兩百年的池子總是得有一些傳說，就算沒有傳說也該有些神仙氣息，蓮池潭畔廟宇林立，九曲橋連接龍虎雙塔，騎龍觀音旁的春秋閣隱約傳出莊嚴古曲，短短幾百尺內不知聚集了多少神仙吉祥物，線香混著烤香腸香、拜拜煙混著摩托車煙，幫蓮池西泮增添一筆雲霧神秘之感，神仙若會降世，想必也是降臨在這種仙氣繚繞的地方。單車道來到蓮池北側的孔廟就斷了，我只好牽車步行，或許就像古人一定要下馬表示尊敬，在至聖孔子之前我也該下車慢行，戰戰兢兢碎步路過。

　　但不知是仙氣灌腦還是烤香腸實在太誘人，迷霧之中胡亂走著竟來到半屏山山腳，肚子餓的亂叫，也沒力氣再跨上小折了。我左右張望了一番想找個小吃攤販果腹，但沒找到傳說中的路邊攤湯圓，只好隨便買個十元滷貢丸，貢丸店老闆是個白鬚老頭，藍白拖鞋配吊嘎莫約七十歲，一見面看我騎車騎的滿身是汗，就熱情的招呼我：「小兄弟，貢丸一顆十元，一百元任你吃。」我不多想就掏出錢包，誰知到出門忘記提錢，錢包裡只剩兩枚十元銅板，只好先跟老闆買一顆貢丸嚐嚐口味。說也奇怪，人人都說南國的食物俗擱大碗，貢丸一顆竟要十元？貴就算了，賣相也是其差無比，好似水泥做的。但買了就是買了，不吃白不吃罷，吃完一顆還是有一點餓，只好又跟老闆買了一顆，總算回復點力氣可以繼續前行。說時遲那時快，老闆竟然從身後拿出一台捷安特公路車，對我說道：「我剛才遠遠的看你騎車，步伐穩健，不卑不亢，想必也是單車好手，咱們一起騎吧。」老闆的車保養十分得宜，映在向晚的太陽之下金光燦爛，想必是台高級車，老闆見我看著他的捷安特目瞪口呆流口水，解釋道：「哈哈，賣個貢丸賺點小錢罷了，加上我就只有這麼一個嗜好，就是愛騎車，村裡的人都叫我鐵馬李。」既然老闆盛情邀約，我也只好奉陪，就當他是整天沒生意，又騙著了我這個異鄉人的銅板，開心過了頭。老闆瘋瘋癲癲的引領我緩緩騎上翠華橋，既然同路，我也就默默同行。

　　老闆畢竟是個老頭，翠華橋坡度雖然平緩，但對這把年紀的人來說也是個挑戰，老闆將車子往橋上一橫，逕自坐在地上搧著吊嘎喘氣，碎碎念著：「酉時啟程的腳踏車，將春秋雙塔移入薄暮......」我竟似著了魔，心中浮現老闆就是神仙降臨的一絲頭緒，又或者英豪轉世，聖賢投胎？再一轉念，路邊攤的老闆怎麼可能讀書，更不可能認得鄭愁予吧，都是美麗的誤會，陰錯陽差的讓我們進入詩般的夕陽美景。我同老番顛的視線一同望過去，夕陽正好映在玄天上帝神像的身後，一片金黃，手持七星寶劍，凜凜散發無限霸氣。寶劍配英雄，曹操就曾拿著七星寶刀行刺董卓，我得意的拍拍我的小折，示意老闆我得繼續前行了，老闆對我肯定的點點頭，口中依然振振有詞：「......這是一段久久的沉寂......」我揮別老番顛，夕陽也沒入地平線，我的肚子又像小鹿呦嗚呦嗚的叫起來，腳下轉著齒輪，沿著來的地方回去。